书评:《海边的卡夫卡》
村上春树的一本很出名的书,在我的印象里是仅次于《挪威的森林》。看之前以为是对于作家卡夫卡的致敬,看后才明白书名来自一张画,书中最常出现 “卡夫卡” 的场景却是指代是主角田村卡夫卡,而这里的 “卡夫卡” 是捷克语中 “乌鸦” 的意思,也是文中用 “名叫乌鸦的少年” 来代指田村的原因。若说是第一印象,那么书中的某些场景和《挪威的森林》一样如绘春宫,这也是村上春树的老癖好了。全书看下来之后难免觉得有些摸不到要义,只是隐约感觉某些要素在文中多次呼应,似是想要表达些什么,比如 “记忆”、“时间的停滞”、“空间的移动”、“战争”、“入口” 等等。这些交错呼应的元素让这本书看起来有如看一部小众的文艺片,旺盛的表达欲藏在平静的对话和场景中,难以捉摸。但这书并不枯燥,很能够沉下心来慢慢读完。
本书剧情排布上和《穆斯林的葬礼》一样,奇偶章交错描写两条故事线和时间线,奇数章是主角田村卡夫卡离家出走的冒险历程,偶数章是老人中田君寻找 “入口” 的过程。田村和中田两位都经历了一场离家出走,两者通过一起杀人事件发生逻辑上的关联,最后又在甲村图书馆发生物理世界的交汇。少年卡夫卡的故事线现实且成长感十足,老人中田的故事线则魔幻荒诞,但是总感觉相较于少年的经历更加温馨。
卡夫卡在离家出走的路上 “杀掉” 了自己的父亲,又和姐姐樱花以及母亲佐伯交合,印证了父亲对于 “我” 的诅咒,但是也得到了大岛和佐伯的鼓励和祝福。在最后的森林深处,卡夫卡见到了不愿参与战争的两位士兵,见到了化身琼尼·沃克的父亲,见到了 15 岁的佐伯,也见到了现在的佐伯。卡夫卡本想沉浸在此地,最后却被佐伯唤醒,重新回到了现实中。
中田君是我在书中最喜欢的人,说话带着奇怪的口癖,脑子不好使又文盲,但是他偏偏有一种让人愿意亲近的魔力,在一路西行寻找 “入口” 的过程中也有非常多的人愿意帮他。中田能够跟猫和石头对话,又能够召唤出来鱼雨、蚂蝗雨和雷暴,在杀掉虐猫者琼尼·沃克之后,中田在四国认识了热心的青年星野,一起找到了 “入口石” 打开了入口,开启了故事结束的篇章。
很多剧情分析和介绍都郑重地将剧中人物一一与军国主义时期的日本关联对应,我觉得这样反而让这本书变得无趣——当然我认为这些分析都很有道理——一部文艺片就应该有无数天马行空的解读,一个过于强大和自洽的解读扼杀了更多的想象空间。总的来说这是一本还挺有趣的书,虽然很难弄懂书中的线索,但在一遍遍回忆思索中筛出这些线索——即使难以勾连成完整的主题——也是乐事一件吧。
原文摘录
第 5 章
我点头。成为另外一个人不容易,成为另一个名字并不难。
第 7 章
比之站内熙来攘往数不胜数没有面孔的男男女女,一千多年以前编造的这些荒诞离奇的故事要生动得多逼真得多。
第 12 章
有能力的孩子有时因其有能力而一个又一个冲击本应由身边大人达成的目标,这样一来,就会由于过多处理眼前的现实性课题而渐渐失去其中作为孩子应有的新鲜的激动和成就感。处于如此环境的孩子,不久就将牢牢关闭心扉,将心情的自然流露封在里面,而重新开启这种关闭的心扉则需要漫长的岁月和努力。
我丈夫于战争即将结束时在菲律宾战死了。说实话,我未受到太大的精神打击。当时我感觉到的仅仅、仅仅是深切的无奈,不是绝望不是愤怒。我一滴眼泪也没流。这是因为,这样的结果——丈夫将在某个战场上丢掉年轻生命的结果——我早已预想到了。
第 13 章
某种具有不完美性的作品因其不完美而强有力地吸引人们的心——至少强有力地吸引某种人的心。
在这个世界上,不单调的东西让人很快厌倦,不让人厌倦的大多是单调的东西。
也许你认为日本是小国,何至于迷在森林里出不来,可是一旦迷路,森林这东西是深得没有尽头的。
第 15 章
艾希曼甚至憎恨正在进行的战争——在他眼里那也是妨碍他计划的“不确定因素”。
我久久盯视着这奇妙的肉体器官——它属于我的,却又在几乎所有的场合不服从我的意志,仿佛在独自思考与脑袋所思所想不同的什么。
摘下耳机,可以听到沉默。沉默是可以用耳朵听到的,这我知道。
第 16 章
可是中田君,世上讲不通这种道理的地方也是有的,谁也不为你考虑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情况也是存在的,这东西你必须理解。战争就是一例。战争你知道吧?
第 17 章
当然,两人天天书来信往。‘或许如此分开一次也是很重要的,’他在信中写道,‘因为两相分离可以确认我们实际在多大程度上珍惜对方和需要对方。’可是她不那么认为。因为她明白两人的关系已经牢固得无须特意确认。那是百分之百的宿命式联结,从一开始就是无可分离的。
幸福只有一种,不幸千差万别,正如托尔斯泰所指出的。幸福是寓言,不幸是故事。
第 19 章
我确实有点儿特别,但基本上和大家是同样的人。这点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什么妖怪,是普通人,和大家同样感觉、同样行动。然而就这一点点不同,有时让我觉得如坠无底深渊。
受歧视是怎么一回事,它给人带来多深的伤害——只有受歧视的人才明白。
缺乏想像力的狭隘、苛刻、自以为是的命题、空洞的术语、被篡夺的理想、僵化的思想体系——对我来说,真正可怕是这些东西。我从心底畏惧和憎恶这些东西。
第 20 章
中田从经验中懂得,在某些人面前还是尽量不暴露自己不认字的事实为好,因为他时常被人投以审视妖怪般的目光。
白搭车的老人极其稀罕,而对稀罕的东西他们怀有本能的戒心。
中田一本正经地听他讲,不时随声附和,发表微不足道的看法。车到港区停车场时,中田差不多了解了小伙子人生的所有情况。不能完全领会的地方固然也有很多,但主线毕竟清楚了:峠口是个令人同情的小伙子,尽管他本身渴望地道地活着,却被许许多多扯皮事缠得透不过气。
尽管这样,中田也一不着急二不气馁,在他的意识中,时间流得极其缓慢,或者几乎停滞不动。
第 21 章
人不是因其缺点、而是因其优点而被拖入更大的悲剧之中的。
一旦说出口去,一旦重新诉诸有形的语言,感觉上我心中随即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在这虚拟的空洞中,我的心脏发出旷远的、带有金属韵味的声响。
第 23 章
但是,我们今天所处的世界不再是那个样子了。外部世界的黑暗固然彻底消失,而心的黑暗却几乎原封不动地剩留了下来。
第 25 章
过了一会儿,我睡了过去。但睡得很不安稳,身体需要睡眠,意识则加以拒绝。
天空整个布满阴云,但暂时没有要下雨的样子。宁静的清晨。云如吸音材料一般将地面所有声音彻底吸尽。
然而那情感竟比你实际体验过的任何情感都实在得多痛切得多。那里面没有出口。甚至没有找到出口的可能性。你彻底迷失在时间的迷宫中,而最大的问题,在于你根本没有想从中脱身的愿望。
书是一家小出版社出的,但几乎卖不动,因为书里面没有结论,而没有结论的书谁都不愿意看。
第 30 章
姑且采用上校山德士这一堪称资本主义社会之大通的通俗易懂的形体而已。米老鼠也蛮好,但迪士尼对肖像权有诸多清规戒律,懒得打官司。
好好听着,星野小子!神只存在于人的意识之中。特别是在日本,好坏另当别论,总之神是圆融无碍的。举个证据:战前是神的天皇在接到占领军司令官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不得再是神’的指示后,就改口说‘是的,我是普通人’,一九四六年以后再也不是神了。日本的神是可以这样调整的,叼着便宜烟管戴着太阳镜的美国大兵稍稍指示一下就马上摇身一变,简直是超后现代的东西。以为有即有,以为没有即没有,用不着一一顾虑那玩意儿。
第 33 章
较之把自由本身搞到手,把自由的象征搞到手恐怕更为幸福。
假如真给予自由,人们十有八九不知所措。这点记住好了:人们实际上喜欢不自由。
让·杰克·卢梭有个定义——文明诞生于人类开始建造樊篱之时。堪称独具慧眼之见。的确,大凡文明都是囿于樊篱的不自由的产物。
谁也不肯帮我,至少迄今为止谁也不肯帮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干下去。为此必须变得强壮,如同失群的乌鸦。所以我给自己取名卡夫卡。卡夫卡在捷克语里是乌鸦的意思。
我追求的、我所追求的强壮不是一争胜负的强壮。我不希求用于反击外力的墙壁。我希求的是接受外力、忍耐外力的强壮,是能够静静地忍受不公平不走运不理解误解和悲伤等种种情况的强壮。
我不知道昨夜我们做的事是否正确,但当时我下决心不再勉强判断什么,假如那里有河流,我随波逐流好了。
第 34 章
但如今回头一想,这故事在他心里引起了另一种回响。人生这东西怎么折腾反正都一塌糊涂,他想。只不过小时候不知道罢了。
全都是伟人、天才,人世间就麻烦了。必须有人四下照看,处理各种现实性问题才行。
第 35 章
警察照例没有告诉主要事项。在向别人问询上面他们贪得无厌,但在告诉别人上面则非常谦虚。
第 41 章
记住,哪里也不存在旨在结束战争的战争。
战争在战争本身中成长,它吮吸因暴力而流出的血、咬噬因暴力而受伤的肉发育长大。战争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活物。
第 42 章
回忆会从内侧温暖你的身体,同时又从内侧剧烈切割你的身体。
第 44 章
中田大概通过死而终于返回了普通的中田,星野觉得。中田因为太是中田了,所以惟有一死才能使他变回普通的中田。
星野认为,对于人来说,真正要紧真正有重量的,肯定更在于死法上。同死法相比,活法也许并不那么重要。话虽这么说,但决定一个人的死法的,应该还是活法。
第 47 章
在时间不重要的地方,记忆也是不重要的。
刺中对方后马上用力搅,把肠子搅断,否则你会落得同样下场——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第 49 章
“我们大家都在持续失去种种宝贵的东西,”电话铃停止后他说道,“宝贵的机会和可能性,无法挽回的感情。这是生存的一个意义。但我们的脑袋里——我想应该是脑袋里——有一个将这些作为记忆保存下来的小房间。肯定是类似图书馆书架的房间。而我们为了解自己的心的正确状态,必须不断制作那个房间用的检索卡。也需要清扫、换空气、给花瓶换水。换言之,你势必永远活在你自身的图书馆里。”
不久,你睡了。一觉醒来时,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书评:《海边的卡夫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