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驴皮记》

记得是前段时间读《罪与罚》时书里提到了《驴皮记》,当时就加到书单里了。这是一本相对小众的书,在书评网站评价寥寥,甚至没被收入几个常见版本的巴尔扎克全集里。这也应该是我通读的第一本巴尔扎克的书。

读第一章时感觉这像是巴尔扎克磕了药之后就着生命之水写出来的,通篇充斥着癫狂的意向排比和情感宣泄,而且大多是两百年前法国社会中的 “常识”,现在读来连贯性很差。但看到第二章时就不由得直呼 “六经注我” 了,名著就是名著——其中塑造的人生困境中的青年拉法埃尔与《罪与罚》中的拉斯科利尼科夫颇有几分神似,与当下万千青年亦何其相似,两百年了竟然一切都还熨帖,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失望。

谁在二十多岁时没想过要一个万能的许愿机器,许来无数的财富和梦中的女神呢?拉法埃尔就得到了这样的许愿机器——一张驴皮,只是驴皮会随着许愿不断变小,直到与拥有者的生命一同消失。全书大半都在不厌其烦地讲述拉法埃尔过着如何拧巴痛苦的生活,他生活穷困,没有希望,被女人戏耍利用,又孤高且自命不凡。直到中篇时拉法埃尔才想起来了这张驴皮,并借之获得了想要的一切。但没过多久他就变成了一个躲在豪宅中死死盯着驴皮的 “精神病”,最终早早与他拥有的一切告别,离开了人世。

不谈什么欲望与代价之类的话题,但就故事本身来说这本书也挺不错的,就是无关的枝叶太多,巴尔扎克掉书袋般地掺杂进去了很多引用类比,不仅不突出叙事本身,还给这本书带来了一丝陈旧腐朽的气息,这大概是受时代限制,也不必苛求。整体上本书值得一读。

原文摘录

第一部 灵符

法律保护赌博这种嗜好,主要是因为它可以征税。

在这里,扣人心弦的轮盘,给人带来了欣赏血溅沙场的快乐,却不致使观众有滑倒在血泊中的危险。

人类总是爱和自己闹对立的,他用自己目前的痛苦哄骗自己的希望,又用并不属于自己的前程,来欺骗目前的痛苦,人类的一切行为,无不打上自相矛盾和软弱的烙印。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不幸更完整的了。

大多数人的垮台都没有危险,就像儿童从低处掉下来不会跌伤;但是,一个伟大人物就不一样,他准是从很高处掉下来的,因为他已爬到天那么高,窥见过常人不可接近的天堂。

在自愿死亡和无穷的希望把一个青年人召唤到巴黎去这两者之间,只有上帝才知道有多少观念,多少被遗弃的诗篇,多少失望和窒息的叫喊,多少徒劳无益的尝试和多少未成功的杰作在彼此发生冲突。

这陌生青年首先把这三间塞满了文化、宗教、神权、王权、放荡、理智和疯狂的遗迹的厅堂,比作一块包含有许多小平面的反射镜,其中每个小平面都反映出一个世界。

因为中国倦于老是看到单一的美,便从百丑中找到不可磨灭的快乐。

要是我愿意丧失名誉,我就会活下去了。

简言之,我既不是把我的生命寄托在容易破碎的心里,也不是寄托在容易衰萎的感官上,而是把它寄托在不会用坏、比其他一切器官寿命都长的头脑里。我的灵魂和肉体都没有被任何过度的刺激斫伤。可是,我却游览了整个世界。

被人民的英雄行动推翻了的万恶的君主专制政权,是一个下贱的娼妇,人们可以随便和她开玩笑,喝酒取乐;但祖国却是一位爱唠叨的有德行的妻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们都得接受她的刻板的爱抚。

啊!如今我要在这种豪华环境里活上一年半载,不管怎样!然后,就死掉。这样,至少让我认识了,经历了,尽情享受了各种丰富多彩的生活!

在这个微醺的阶段,大家的谈论还没有越出礼仪的界限;但是,谐谑和警句逐渐从各人的嘴里脱口而出;随后诽谤就轻轻地抬起了它那毒蛇的小脑袋,用笛子般委婉的声音开始说话了。这里,那里,几个阴险的人在留神倾听,希望能够保持他们的理性。

他们所讲述的故事没有听众,重复无数遍的询问更无人回答,各人都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当专制合法的时候,自由就躲在习俗里;反转来,当自由合法的时候,专制也是如此。

要是你每年有五万法郎的收益,你就不大会想到民众了。

她就像从一座古希腊神殿的高处掉下来的一尊大型雕像,远看似乎是绝妙的精品,近看却粗糙不堪。尽管如此,她那惊人的美貌一定能够使阳痿的人勃起,她迷人的声音能够使聋子复聪,她诱人的眼神能够使枯骨复生。

要是你曾经被一个蠢材热爱过,你就会厌恶聪明人。

第二部 冷酷的女人

那时候我正二十岁,我希望能有一整天沉溺在我的年龄所能犯的一切罪恶里。

我不能不像在战场上一样进行战斗,日夜不停地工作,奔走在政客门下,骗取他们的信任,努力使他们对我们的事发生兴趣,巴结他们和他们的妻子、他们的仆人,甚至他们的狗,并把这种骇人的行当隐藏在风雅的外表下、有趣的谈笑里。

约莫有一年的时间,我表面上过着上流社会的闲散生活,实际上,在我热衷于同显贵的亲戚拉关系,或者同可能对我们有用处的人结交的活动中,却隐藏着大量的工作。我的消遣中含有法庭的辩护词,我的谈话离不了备忘录。

噢!我亲爱的爱弥尔,今天我才二十六岁,就已经确信我会默默无闻地死去,永远不能成为我梦想要占有的女人的情人,让我把自己的疯狂情况都告诉你吧!我们难道不全都一样,或多或少把自己的欲望当成现实吗?啊!我绝不愿要一个在他的梦中没有给自己编桂冠,没有为自己的雕像建台座或者占有几个殷勤的情妇的青年人做朋友。我嘛,我常常想自己是将军,是皇帝,也曾是拜伦,而最后,什么也不是。在人类事业的顶峰上神游过之后,我发现还有无数高山需要攀登,无数艰难险阻需要克服。这种巨大的自尊心在激励着我,又绝对相信命运,我想一个人要是在和纷纭的世事接触之后,不让自己的灵魂给撕成碎片,就像绵羊通过荆棘丛时被刷下羊毛那样轻而易举,那么他也许会成为天才,正是这一切挽救了我。

我宁愿一下子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把它减价出售。

我将像虫蛹那样替自己建造一座坟墓,以便有朝一日在光荣和胜利中再生,我打算为生存而去冒死的危险。

哦!我就是以骄傲的心情来忍受我的清贫生活的。一个预感到有美好前途的人,当他在艰苦的人生大道上前进时,就像一个无辜的囚徒走向刑场,一点也用不着羞愧。

优秀人物的错误,就在于为获得世人的赏识而浪费青春。当穷人积聚力量和知识,以便胜任愉快地担当重任而不可得的时候,满嘴空话,毫无思想的阴谋家却来去自如,他们欺骗傻瓜,迷惑半呆子;有些人埋头研究,别的人在行动;有的人谦虚,有的人胆大;天才人物力戒骄傲,阴谋家专好炫耀,他们是必定要达到目的的。当权者非常需要依靠现成的业绩,信赖擅长吹拍的才能,而真正的学者则天真地希望得到人世的报酬。

他兴致勃勃,神态非常动人地给我指出所有天才人物都是些江湖骗子。

你呀,你在认真工作吗?要是的话,那你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我嘛,我什么都行,却没一样内行,我懒得像一只大龙虾!可是,我事事获得成功。我到处出头露面,我到处乱挤,别人就给我让位置;我自吹自擂,别人也就相信;我到处负债,别人就替我还账!亲爱的朋友,挥金如土,是种政治手段。一个忙于挥霍自己财产的人的生活,往往变成一种投机;他的朋友、他的玩乐、他的保护人、他的知识都成了他投下的资本。

天气突然变了。当我们从戏院出来的时候,天上掉下夹着雨的雪花。馥多拉的马车不能一直驶到戏院大门。一个街上的帮闲人,看到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不得不步行穿过街道,便前来张开他的雨伞为我们挡雪,当我们上马车的时候,他便向我们要小费,而我却身无分文,当时我真愿意出卖我十年的寿命来换取两个铜子。所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和虚荣心,都在我身上被一种可怕的痛苦压倒了。

要是一个女人自认为被人所爱,自己却预先拒绝别人对她讨好的心意,那她就有招致侮辱的危险。

这种微笑,对她来说,就像她穿在身上的衣服,而且不管是对她的朋友,一般的相识,或是陌生人,都始终报以同样的微笑。

穷苦的人有他们的忠诚之处,这种忠诚是他们无法向生活在荣华富贵中的女人诉说的;因为她们看世界是透过一个三棱镜的,她们所看见的人和物都被染成了金色。

‘我将始终是有钱的,’她回答我说,‘只要有了金子,我们总可以在周围创造出为我们的幸福所必需的感情。’

官场辞令是社会文明的标志。你的朋友中要是有个笨蛋,你就说他为人诚实坦率。如果某人的著作死板,你就说那是部精心刻画的杰作。如果某部书写得不好,你就吹嘘它的思想高超。如果某人毫无信义,反复无常,狡猾无比:也好!你就说他很迷人,不可思议,有魅力。如果他们是你的敌人,你就不管死活地攻击,你还可以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聪敏地发现他们的缺点,就像你巧妙地突出你的朋友们的品德那样。这种戴着有色眼镜去衡量道德标准的办法,便是我们日常谈话的秘诀,也是阿谀奉承者的全部艺术。

你为什么要在短促的人生中去寻找无穷的苦恼呢?

亲爱的朋友,纵欲是各种死亡中最美好的一种。

‘哎!’他看到我一本正经的样子接着说,‘你想投身到我说的花天酒地的生活中去,而你连赌桌上的绿毯都害怕!’

文学市场上的大人物并不把我看作可怕的竞争者,他们还替我吹嘘,这种捧场并不是为了我的才能,多半还是为了使他们当中的某个人难受。

我的签名值三千法郎,我本人却不值这个数目!

不管他们是多么习惯于和放荡生活搏斗,这些勇士们在通宵狂饮,烂醉如泥之后苏醒过来,面对着这种冷酷、空虚,失去了诡辩精神或豪华气派的魅力的,不加掩饰的堕落生活,这个穿着破衣的骷髅、罪恶的化身时,也不能不感到恐惧。

最淫荡的家伙向最规矩的人说教。

第三部 濒死的人

一种权力既然受到挑战,而又不能使对方受到惩罚,这种权力便已濒于毁灭。

他们两人都很有钱,他们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念头不能满足,因此,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念头。

对病人来说,世界从床头开始,而在他们的床脚告终。

人类最难忍受的是怜悯之情,尤其是在他值得别人怜悯的时候。仇恨是一剂滋补药,它能使人活下去,它唤起复仇的念头;可是,怜悯却能杀死人,它使我们原来虚弱的身体更为衰弱。这是把恶意变成花言巧语,这是藏在温柔里的轻蔑,或者是藏在冒犯里的温柔。

尾声

卡冈都亚是拉伯雷的《巨人传》里的主角庞大固埃的父亲,是个食量极大的巨人。

“夏娃的女儿”一词,后来便成为轻佻、好奇和爱漂亮的女人的同义语,这类女人最会骗人,也极易受骗。

作者

Ferris Tien

发布于

2023-10-16

更新于

2024-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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