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剑桥中国秦汉史》
从 2021 年就开始读这本书,第一章还没读完就搁置了,接着就到了去年年底重新捡起来读。我记得当时读不下去的原因是对其中的几位秦王实在陌生,很难在内容上维持连续感。多亏了百家讲坛里刘兴林教授的《春秋战国记》(可能是改名了,我 2017 年看时好像还叫《大秦崛起》)系列讲座,我现在对于秦王传承已经比较熟悉了。又得益于 B 站 UP 主“唠点历史”的中国通史视频,我对于汉朝(至少是西汉)的皇帝也比较清楚了。这两点就使得本书的阅读不再有抓瞎之感。
书中涵盖的面是非常宽广的,从制度、经济、军事、外交、皇权到宗教、社会形态、文化、儒道甚至是神鬼无所不包。这样设计的好处是全面地把秦汉条分缕析地呈现出来,坏处是浮光掠影,各部分像是被强行拆开的零件,失去了在时代背景中的有机角色。可能是我看的译本的问题,本书极爱用长难句,这当然有中译英再译中的原因在,但也与翻译的质量不无关联,同时书中还时充斥着“英尺”、“英亩”、“蒲式耳”之类的英制单位,这对于译者来说似乎只能认定为态度问题了。
书中还有一些常识性错误,如在最有一章中提到袁绍时说 “他在公元 189 年大杀宦官,过了三年他本人也被杀害”,袁绍实际上是病死于十三年后,这里应该是把袁绍跟董卓搞混了。
除此之外,本书最大的缺点是侧重失当,作为一部通史,经济和对外关系的描写很是翔实,这点是很好的,但其剥离了历史主线的笔墨,而花费了过多的篇幅去讲宗教、儒道、社会形态等,使得本书后半部分颇为枯燥无趣,最后又让所有的话题草草带过。秦并天下、楚汉争霸、高祖灭诸侯王、七国之乱、封狼居胥、“周公”辅政、王莽乱政、绿林赤眉舂陵起义、昆阳之战、明章之治、勒石燕然、三国时代等等这些历史上必不可少的精彩篇章,本书基本一两句带过,很多甚至都没有提及,时间线的推进往往是以 “在某某执政时” 来完成。宗教、儒道关系、社会演进这些内容倘若孤立地论述则难免沦为笔者的自娱自乐。在我看来就算要深入讲这些话题,那也要融入到当时的历史进程中,成为其有机的一环,这样才能让事态的演进得到逻辑上的支持和读者的理解。
总的来说本书还是值得一读的,只不过后边几章实在无趣可以略读,全书读一遍也够了。
原文摘录
导言
这些后来称之为经籍的书与孔子的学说有密切的关系;它们都由于是神圣的典籍和用作行使世俗统治的意识形态的权威的源泉而受到尊重。
我们也不知道中国人民作为一个整体是否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巨大的帝国的成员并为之自豪,或者对帝国政府强加给他们的牺牲或负担感到不满。
秦王政通过在战场上击败其对手,崛起而成为第一个皇帝;他行使的权力是以武力为基础。当汉朝的末代皇帝让位于魏王时,人们普遍认为皇帝的权力来自更高的权威上苍的委托。在理论上,如果不是完全在实践上,中国皇帝的君权的基础从此表现为神明的委托而不是物质的成就。
第1章 秦国和秦帝国
说明帝国的威名甚至远扬于中华世界以外的例子是,秦(Ch'in)这一名称很可能是英语“中国”(China)及各种非汉语中其他同源名称的原型。
政治和社会背景
据认为,在周代的分期春秋时期(公元前722—前481年)已有约170个政治实体。
即春秋时期与战国时期相比,战争虽然更加频繁,同时有更多的国家卷入,但规模要小得多,时间较短,也不那么激烈。
大商人不经营主要商品,它们量大,容易坏,只有在短缺时才有利可图;他们宁愿集中经营奢侈品或者通山泽之利。政府并不象集散主要商品那样直接关心这些商品。
在公元前676年,秦采用了称之为伏的夏祭和节日,前326年,它又采用了称为腊的更为重要的冬祭
公元前621年秦穆公死,史籍记载从死者177人,这是已知的最大数字。
非子及其三个最接近的继承者在统治时都没有确定的贵族头衔,但从庄公(公元前821—前778年)起直至公元前325年,所有秦统治者都有公的爵位。
通过论功行赏,这个制度是削弱传统贵族的权力和降低其威信的又一个措施。
可是人们可以看到,在中国历史上屡次出现一个地处中国西陲的国家或统治者统治其他国家或区域的过程。因为一个地处西陲的国家由于其周围有位于今陕西省境内的山脉这一自然屏障的掩护,可以确保自身的安全;由此,它可以不惧东面的潜在敌人而不断地扩大其版图。
前面所引的秦律足以证明,它们实行了大大地有助于使秦取得胜利的原则:在行政过程中坚持效率、精确性和规定的程序;强调精确的计量数据;注意改进农业生产和保存自然资源。
公元前216年,“使黔首自实田也”,这就是说百姓为了纳税,应该向当局报告其土地的价值。这句话如果准确,并且解释无误,意味着到这个时候,土地私有制在全帝国已成为既成的事实。
秦兼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以溢为名,上币;铜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读者注: 此时黄金和黄铜已有明显界限。“金”就指黄金。)
有人计算,战车车轮的轨距从商代起,逐渐从现代的7.07英尺变窄到战国时期的5.41英尺或以下,最后窄到西汉时期的4.92英尺(从发掘的同时代的国都长安的正城门遗址可以看出)。最后的数字接近于用于现代铁路的轨距4.71英尺。(读者注: 古代和现代有这么相似的指标或为巧合,但也可能是传承。那么最初出现这种指标可能原因是中外类似且固定的,猜想是为适合马行走而设置的最小宽度。)
在汉代,随着帝国的扩张,秦的道路系统大为扩大,但从公元3世纪起,中国与罗马一样,道路也损坏了。在中国,除去政治因素,这部分地可能是由于水路交通有了巨大发展,特别在华中更是如此。
似乎可以肯定,在整个中国的历史中,中国人比任何其他民族表现出更浓厚的筑垒自固的心理。
因为不满意于咸阳的祖先的宫殿,秦始皇在公元前212年开始在渭水南岸上林苑内营建新的宫殿。由于离对岸的咸阳不远,它取了阿房宫(附近的宫)这一流传甚广的名称。
“赘婿”是穷人家之子,据秦以后的史料,他们因债务而在另一家劳动。如果三年后自己的家庭未能清债,他们就将成为长期奴隶。偶尔他们也可能入赘而成为控制他们的那家的女婿。
在特别注意销毁的书中,根据法家的观点,分别称之为《诗经》和《书经》的古代诗集及古代历史言论和著作文集更应取缔,因为它们常被那些想以古非今的儒家和其他学派的思想家所援引。
基督降生前后汉代存在的秘府书目列出了677种著作,其中不到524种,即77%,现在已不复存在。这个事实说明,汉以后的几个世纪,特别在印刷术流行前,文献损坏所造成的总的损失,也许甚至大于秦代的焚书。因此,可以想象,即使没有焚书之事发生,传下的周代的残简也不可能大大多于现在实际存在的数量。
焚书无疑具有深刻的心理影响。它使后世的文人对秦帝国产生了持久的反感,尽管这一事实并没有阻止住中华帝国后来偶尔发生取缔书籍的事。它又促使汉代文人大力寻找和恢复佚失的文献。因此,如果焚书产生了实际影响的话,这个影响就是加强了李斯所极力反对的那种向古看而不着眼于今的倾向。
“坑”作为名词,意为“地坑”。当象文中那样用作动词时,它意为“埋”、甚或“活埋”,这就成了争论的基础。同样的用法也出现在公元前260年“坑”(活埋)降秦的40万名赵卒的事件中(见附录3)。但是,已经能令人信服地证明,这两段文字及其他的材料中的“坑”实际上只是“消灭”或“处死”的意思。
法家本身在秦代远不是铁板一块的学派。它的两大支派被认为可以追溯到商鞅和与他同时代的申不害:前者强调严刑峻罚、连坐和赏罚分明;后者死于公元前337年,重视操纵不具人格的官僚行政所必需的“术”。
秦始皇显然强烈地意识到他作为一个史无前例的统一的大帝国的创建者的非同寻常的作用,而这种意识一定使他强烈地感到人的生命的短暂,并且担心他自己在任何时候会突然死亡。
他的心态非常可能就 是帝国时期广为流行的种种思想方法的交汇的缩影。在秦始皇统治下,秦决不像传统所描绘的那样只是商鞅的思想和制度的严格体现。
如果其他国家拥有秦那样的实力,那么它们的所作所为也许与秦的作为不会有多大差别。也许有些批判秦的人与其说是反对苛政本身,倒不如说是反对秦更有效地推行了苛政,以及受害者既包括没有特权的多数人,也包括了享有特权的少数人。
博士淳于越首先作出了秦的政策与古代圣王之制大相径庭的批评,他对秦始皇的进谏直接引起了李斯关于焚书的建议。从此以后,这个建议一直是陈腐的儒家批判的材料。
秦将章邯成功地利用释放的囚犯,打退了陈涉的农民-囚犯部队的进攻,而不久陈涉丧生时,杀死他的不是敌人,而是他自己的战车的车伕。在几个叛乱领袖进行的不但是反对秦朝、而且是自相残杀的斗争中,很少发现有“阶级团结”的证据,而大量出现的倒是机会主义和追求私利。
在汉代,上面的行政控制与基层自我管理的行为标准结合了起来,正是这种法家和儒家的共生现象,才使中国具有得以生存下来的那种坚定性和灵活性的必要的结合。
“不能记住过去的人势必重复过去。”见乔治·桑塔亚纳:《理性的生活》。
《史记》中记载的六、七件事以一种强烈的憎恨情绪描述秦始皇,特别是在卷六中。前面已经提出(但未予详细论证),它们很可能是窜改的,或者至少可以作此设想。
一个地位与秦国吕不韦十分相近的有名的楚国政治家向膝下空虚的楚考烈王(前262—前238年)进献一怀孕之姬。她后来生下之子被楚王承认为他的合法继承人,终于继位,当然,继位者实际上是那个政治家之子。不论谁想出关于秦始皇出生的传说,他是受了与秦始皇同时代的楚人传说的启发,这种说法似乎很有道理。
只要冷静地考察一下这个情节中几件有联系的事,就足以看出此事的几乎可以确定的杜撰性质:在270座宫中藏美女等等之说;隐蔽而有遮掩的相连的道路和秦始皇本人秘密的行踪;他从山顶窥视丞相的动向之事;两个术士“秘密”谈话中对皇帝尖刻责难的逐字的记录(在秦的历史记录中根本不可能收录);最后皇帝亲自挑出460人把他们残酷地处死之事。
除了这段情节本身的荒谬性以外,从所谓刻在坠星上的文字——“始皇帝死而地分”——的措词,就可以证明此事不符合历史事实。这是《史记》中违反秦始皇生前只有他本人使用而其他人写的文告和著作从未使用始皇帝之称号这一原则的第二段文字。
第2章 前汉
到了公元前143年,甚至更明显地是到了公元前108年,中央政府的政令能在分散于全国的郡中实施,许多小王国作为飞地处在这些郡的包围之中。
历史学家可能有意地夸大了景帝末年国家的形势,以之作为批判其继承者奢侈浪费的一种手段;因为武帝的政治家们的扩张主义政策和征战造成了巨大的开销和前几十年积累的物资的消耗。
在建立盐铁专卖制时两名大司农的助手脱颖而出。这两人在盐铁业放开自由经营时发了财:东郭咸阳为大盐商,孔仅则为大铁矿主。政府把新的国家专卖事业委托给这些具有第一手经营经验的人,实属精明之举。
丝绸的出口形成了一个贸易体系的一部分,其中除中国外还有五方参加,但它们却不知道它们伙伴的活动和目的。这几方来自罗马、中亚、印度、印度尼西亚和非洲(或中东)。
董仲舒对中国哲学的贡献,在很大程度上在于他为一个世俗的统治者在宇宙体系中提供了一个公认的位置。
第3章 王莽,汉之中兴,后汉
这就是历史编纂学的状况,它对公正地评价象推翻前汉皇室而试图另立自己王朝的王莽这样的人来说是一个主要障碍。如果他能如愿以偿,他就会说是沐受了上天的恩泽,古代历史学家就会把他比作以往伟大的王朝创建者。但是随着他政府的垮台和汉朝的复兴,王莽自然而然地成了历史编纂学的受害者,从天子之尊贬为篡位者。甚至他的相貌也变了。
为了延长外戚的权力,后汉时期以同样方式所立的幼帝不少于四个。
尽管班固只是作了暗示,但王莽在对待所有非华夏民族的政策方面,的确表现出他突出的才能。
概括地说,王莽不是班固所述的那个无能、狡猾、伪善和妄自尊大的蠢人。这些都是老一套的和不公正的指责。
公元16年,王莽命太医解剖一个被处决的人,以便研究他的内脏和动脉并找出治病的方法。公元19年,王莽召集骁勇善战的人。其中一人曾造了两翼,飞行了数百步才落地。据推测他是从御用庭园中一座高达百米的塔上起飞的。
从消极的一方面衡量,王莽是一个过分地依赖古文学派经典的有点迂腐气的儒生。他不喜听批评意见,并且象当时所有的皇帝那样,有迷信思想。
黄河的两次改道促使大平原人口的迁移。
没有证据证明赤眉军是秘密会社或宗教运动。把他们结合在一起的共同因素是饥饿,他们结伙流窜的直接目的是迫切要求填饱肚子。
光武帝有杰出的军事技艺和才能以吸引有才之士来共举他的大业。并且他对自己要求甚严。他是一个名实相副的君主,善于识人;而且还是一个精明的政客,视情况需要既能慷慨大方,也能冷酷无情。但他又是一个固执和迷信的人;他能对批评作出过分的反应,而且缺乏预见他行动后果的眼光。他最大的弱点表现在外交政策方面。
强烈的地方主义是整个这场内战的典型特征;光武帝的胜利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他家乡南阳郡的胜利。通过他,来自南阳的人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期中取得并保持显赫的地位。
几乎所有的后汉皇后都属于社会的最高层;她们行使相当大的权力,她们的立和废都有政治的动机。皇帝个人的钟爱与此事无关,这也可以从后汉11个皇后中有8个没有生育子女这个事实中看出。
没有肯定的证据可以证明,在宫廷内长大的皇帝易成为低能儿。前汉的武帝(公元前141—前87年在位)是前汉精力最充沛的统治者,几个后汉的皇帝尽管有这种假定的不利条件,也证明他们是有能力的。宣帝(公元前74—前48年在位)作为一个平民被扶养成人,当然是一位优秀的统治者。但安帝(公元106—125年)的性格也在宫外形成,却是两汉最坏的一个君主。因此,缺乏用来证明皇帝的道德素质日益下降的证据。
北匈奴之败没有改变局势。虽然他们的联合体解体,但原来臣服于他们的两个民族——鲜卑族和乌桓族——在中亚取代了他们,成了中国的心腹之患。南匈奴继续留在中国的土地上,再也赶不走了。
两次迁移使中国北方的人口锐减,以致可以减少地方行政所需要的官员。光武帝看到这个事实,在公元30年就取消了四百多个县。
在中国北部,汉族是大平原、山东、山西南部和南阳盆地的唯一居民。在北方的其他地方,他们到处与非汉族的民族分享土地。在中国南部,汉族与土著部落在各处共同生活。但那里的情况恰与北方相反。通过迁移,汉族人口增加了;在与各部落的冲突中汉族取得了支配地位。除了西南外,汉族的优势是绝对不容置疑的。
马援胜利后,他成了南越人民的恩人,因为他把中国文明的福祉带给了他们。实际上,他试图破除部落的习俗,汉化他们和在那里殖民,这样中国的主人们就更容易治理南越。
中国北方的粮食产量低,农民不能供养大家庭,因此就采取杀婴的办法。
在中国南部,情况迥然不同。稻米可以供养大家庭,因为产量高,耕作需要许多劳动力。因此小家庭在南方在经济上是不利的。
随着移民的失败,重点依然在北方又达500年之久,那里阻碍人口增长的因素仍在起作用。这说明为什么全国的总人口继续徘徊在5000万的水平上。只有当公元7、8世纪规模宏大的唐代迁移行动把巨大的汉族移民新浪潮推向南方,南方才长期地在人口上占优势。真正的人口增长开始了,由于引进了新的大宗农作物,特别是宋明时期早熟的水稻,增长的速度加快。到公元1100年,中国的人口翻了一番,达到1亿人。到13世纪初期,人口已达到1.1到1.2亿。从此,无情的人口增长势头就停不下来了。
在值得引起古代史学家注意的前汉氏族中,只有约20个氏族在后汉再度出现,而其中不到一半是真正有声望的。原因是新的人物与光武帝一起崛起,取得了财富和全国性的势力。
南阳的大绅士氏族只是在光武帝登基和它们自己的皇帝失败后,才参加了他的大业。
外戚并不是有些人所主张的那种暴发户。它们的崛起并不是由于家中的妇女碰巧当上了皇后这种幸运和意料不到的事件。相反,后汉的选后是件重大的政治和社会事务。皇后通常选自已经是富有的豪门,它们在社会上是无可挑剔的。
可以说到公元36年,在光武帝朝廷上有三大利益集团在争夺权势:最强大的南阳派、马援派和窦融派。它们都来自地方,互相为敌。
史料完全以个人的角度描述这个事件,声称郭后已变得脾气暴躁和不听命于帝,而阴丽华则温柔和善良,是光武帝真正心爱的人。实际上,光武帝都喜欢她们,因为她们每人都有五个儿子。
郭圣通是后汉时期唯一被废而没有被幽禁的皇后。
灵帝的第二个配偶何后(死于189年)来自一个世代为屠夫之家。这种情况不是偶然的。选后之事一定受到宦官们的影响,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再与原来的外戚进行对抗。
某些南阳氏族和西北氏族在较长的时期内一直是得宠的社会精英。这些是南阳的阴氏和邓氏家族,西北的马氏、窦氏和梁氏家族。
第4章 政府的管理与存亡攸关的问题
第5章 汉代的灭亡
董卓被召回京师接受一个文职任务,但他拒绝受命。反之,他声称他的军队不让他离职,他带了他的部队向京师进发。灵帝去信谴责他,董卓对此置之不理。当灵帝弥留之际,董卓已进到距京师的东北约80英里处,待机“以观时变”。
灵帝称赵忠为“母”,而称张让为“父”。
很可能的是,从公元175年起,皇帝的膳食、文房四宝、衣物、珠宝珍物以及甚至他的医疗保健问题,一律交给了宦官。
党锢之祸开始于公元169年之末,那时一方面是窦武危机之后深得皇帝宠信的宦官,一方面是有些不满于自己无权无势的大官僚:这两种人之间郁积了冲突的种子。这个冲突此时已经爆发,而且是宦官取得了胜利。
直至公元184年黄巾军起事时宦官已无力再支配任命官员之日,大禁锢运动才告停止。可是与此同时,高级官职的性质已起了变化;它从原来要通过本事和建功立业才能达到的目标变成了可以出最高价钱任意出卖的东西。
宦官本人只在宫内掌权,但是在党锢的年代,宦官的亲朋故旧都在京师内外遍布要津,因此构成了一个广大的势力网络。
在某种意义上说,卖官是开始于大约70年以前的一个发展过程的逻辑结果,因为那时如果出现了捉摸不定的或灾难性的事变,习惯上得免三公的官。
买卖官职之举是在西园的被一个称为西苑的地方组织进行的。三公之一的位子值钱1000万;九卿之一的位子值500万;而在约100个左右的郡守中,一个职位得花2000万钱。对于那些声誉好的人价钱可以减半,而实际上,每一个想得到官职的人都必须首先去西苑进行讨价还价。
有势力的袁家为在公元182年为他家的袁隗买了一个三公之位;一个宦官的养子曹嵩(死于公元194年)在公元188年据说以一亿钱也买得了一个三公之位。做汉朝三公之一,其威权是值得付出高价的。
叛军活动范围通常过于广泛,各郡比较不足的军队不够应付,但是,又没有一个在现场的人有充分的权威能动员和指挥更多的军队。每一次部署一支稍大的部队,朝廷就必须任命一位新指挥官。等到这任命的全部过程完成之时,叛乱往往已逐步升级,或者已给各郡的官军以重创。
在公元188年朝廷采取了一个重要的、回顾起来却是致命的步骤。它给被叛乱蹂躏了的州任命了州牧。这些州牧常驻在他们辖境内;他们拥有正式的九卿官阶,地位在所有其他地方官员之上。换句话说,相当独立的地方政权中心已经形成。其中有一个地方政权就发展成了完全独立的帝国,使自己承受了汉朝的天命,并且自称是它唯一的合法的继承者。
四种战争困扰着灵帝的统治:外族对中国领土的侵袭;中国领土内的外族的起事;使汉族互相斗争的叛乱兵变,它们通常是由于物质困苦所致;以及带有宗教的、反王朝意义的叛乱。
当灵帝在公元189年5月13日闭上眼睛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整个传统帝国与他一起死了,虽然此事还不能立刻豁然。
公元168年的事件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事件;那时窦武也面临着同样的局势,也同样地摇摆不定,也因此丢了性命。袁绍决定不让事态重演,他总是催促何进下手,要他记住窦武的教训,告诉他不要失去时机。何进就来向太后进言,而他总是得到老一套的答复,即对于宦官应使之各安其位。
直到此时为止,情况就好像是窦武危机的重演,但正是这个时候,袁绍搬进了一个新因素,打破了平衡。他认为必须排除宦官,而唯一的障碍就是皇太后。要皇太后改变主意,就需要有军队。得到何进的同意,袁绍召唤了几支私人军队的指挥官向京城进发。何进自己却有一个更好的想法:召调驻守在京师东北80英里的前将军董卓开进洛阳。
现在大将军已死,但还有一个问题。与21年前大不相同的是,京师已无忠于宦官的将军和部队了。这或许是公元168年和189年之间最大的不同,因此它对宦官来说是致命的。
朝廷一旦到了长安,没有能力收集和贮藏档案,而且即令它后来有了这种能力,当皇帝在5年半之后又艰难地迁回洛阳的时候,这些文件也没法随身带回。重要的是应该记住,这个动乱时期流传下来的材料都是出于有偏见之手。当材料是来自有关系的人士时,它自然就吹嘘他的优良的品质和完美的谋划;当它来自敌人方面时,它就反复描述对方的残暴、愚蠢和卑劣无耻。
到了208年,曹操废除了三公的职位,而代之以另外两个最高官职:丞相和御史大夫。曹操自己做了丞相。
从222年起就有三个年号:一为魏,一为刘备的汉,再一个便是孙权。毫无疑问,由于孙权不能宣称汉帝已逊位于他,他也不能说他本人是汉室的一员,所以他只以自己的王的封号为满足。
汉武帝是每四年改元一次,汉宣帝、成帝和哀帝也是如此;汉元帝是五年改元一次;汉昭帝是六年一次。这决非巧合;它强烈地表明,汉代诸帝在他们能够改变年号之前有一种尚未知晓的原因使得他们必须与确定时期联系起来。甚至暂时推翻了汉朝的王莽每次改元都没有超过六年以上。
在早先几代皇帝统治时期,皇帝的现世的和超自然的权力之间并无明显的区别;在后来几代皇帝时这种区别就为人们所接受了:皇帝不需要既要统,又要治。有许多儿童皇帝证明了这一点;当不能期望他们真正治理国家时,他们只要摆个样子就足以满足精英统治阶层精神上的需要。
皇权思想于公元前221年加在人民头上,但不管精英集团为它会建立什么样的一些理论,广大的民众接受这种理论是需要有一段时间的。
在主张改朝换代的人们看来,建立一个新王朝不仅是军事上的问题。他们认为,这时自然不是天下“失其鹿”的时候,而勿宁是上天已预先挑选了它的人选的时候。
事实证明,带有反王朝色彩的老百姓的造反表明,人民中间接受了改朝换代要靠马上打天下的理论。但汉献帝逊位的事实又具体表明,和平地和自动地改换朝代的理论在上层精英集团中是很盛行的。
汉代之所以灭亡,是因为一种超自然的哲理体系成长起来之后催了它的命,这个体系只是等待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实现它的理论而已。许多人相信曹操便是这样一个人;但他表示敬谢不敏。他试图建立一种新结构,那就是使皇帝统而使将军们治。他的儿子曹丕没有接受乃翁的思想,他有他自己的几条理由来急于拥有皇帝尊号。
我们仍然不知道曹丕是不是受到了他自己的官员们的压力,抑或废黜献帝的整个过程是由他本人计划和发动的。事实的真相可能是这二者都多少兼而有之。
当人们问到传统的历史学家,为什么从和帝和安帝直到灵帝都是坏皇帝时,千篇一律的回答都会说:“因为他们允许妇女和宦寺当政。”正是在这里,诸帝的早死才引起人们的注意。
宦官远不是王朝软弱的象征,而事实上是在完成一个很重要的宪法目的。据说,汉代政府依靠一个互相制衡的体系来防止任何集团独掌大权。当外戚家破坏了这个平衡的时候,皇帝在宪法的意义上就得恢复它,因此,这时宦官就被引进其中了。
把全中国统一在一个领袖之下,这就是中国历史所最坚持不懈的理想。甚至在公元20世纪这个理想与在公元前5世纪也是同样明显。不论什么时候中国如果处于分裂割据之下,这都被认为是暂时局势。
在中世纪时期(汉亡后的4个世纪,公元220—589年),汉之为汉的统一和秩序作为这种形式和领导的现实而受到人们的回忆,而且汉之为汉的名称又总是象征着已经失去的完美郅治,象征着他们企求的统一。有几位统治者或者径称其朝代为“汉”,或者把自己的宗谱同汉代诸帝挂上钩。有几家王室甚至自豪地追踪自己的先祖出自汉代某个官阀,还有远在日本的某些氏族也自认是汉代诸王的苗裔(有时是本无其事的)。
在蜀汉王朝也发展了一种理论,即这几个汉王朝有如兄弟先后出生那样,它们也是前后相继的。前汉被视为老大哥,后汉被视为仲,新兴的蜀汉则被视为季。
刘裕的王朝国号宋,但重要的是他也费尽气力地把他的祖宗上溯到汉高祖,尽管汉高祖已死了600年。
第6章 汉朝的对外关系
按照邹衍的理论,世界有几块大陆(大九洲),每一块又分成九个地区。九大洲彼此由大海隔开,每一块大陆上的九个地区彼此也是由环绕周围的海分开的。中国被称为红色地区的神圣大陆(赤县神州),但仅仅是一个洲中的九区之一。换句话说,中国只占有整个世界的1/81。在邹衍的体系里,中国是否位于它自己所在大陆的中心,并不清楚。
汉代的世界秩序主要是根据所谓“五服”的理论来界说的。按照这种理论,自从夏朝起,中国划分为五个同心的和分层次的地带或区域。
也是在冒顿领导之下,一种更加成熟的政治组织形式开始在匈奴联合体中脱颖而出。这是左右二元体制,左在右先。《史记》说:“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
这个时期中国的亡命者中间流行着一句话:“不北走胡则南走越耳!”此语表明,即使普通百姓与汉朝之间,一种政治上的认同仍需要发展。
前36年,一个刚毅的低级官员陈汤争取到西域都护甘延寿的帮助,召集了一支远征军,成功地击溃郅支,并把他的首级作为战利品送到长安。
在48年,即呼都而尸的儿子蒲奴继承单于的宝座两年以后,南部的拥有总数4万至5万兵力的八个匈奴部落宣布比是他们的单于。匈奴再一次分为两个集团,在整个后汉时期各自称为南匈奴和北匈奴。
事实上,汉朝与南匈奴的关系从来不是完全平静的;摩擦和武装突冲时有发生。
与汉朝宫廷的期望相反,边境的中国定居者在种族混杂的边境社会中并不是经常帮助政府维持法律和秩序的。反之,他们有时与匈奴合作,反对汉朝的利益。
在后汉朝廷采取将匈奴安置于帝国境内的政策以后,在北部边境一种复杂的和经常是危险的种族关系发展起来了。这种政策的严重后果,在快到了世纪末沿着西晋全部边境的野蛮人的骚乱达到令人吃惊的比例时,才为中国政府所充分理解。
被削弱了的和数量减少了的北匈奴,南边遭到南匈奴、北边则受到丁零的攻击;鲜卑攻打他们的左侧,来自西域的侵略者侵犯他们的右侧。受各方的袭扰,北方的单于难以维持他的地位,便逃往西方。
公元91年,北匈奴的残余向西远徙至伊犂河流域,他们对外蒙古和中亚的统治结束了。
对于汉朝来说,西域贡赋的重要性主要是作为一种政治归顺的象征,而不是它的实在的价值。另一方面,对于西方诸国来说,贡纳就是贸易的官方托辞。
因为所有的人质王子都可能是王位的继承者,很可能汉朝有意识地作出努力,以加强他们中间亲汉的情绪。在整个这个时期,汉朝始终坚定不移地寻求机会,支持它的质子们在其本土得到政权。
由于汉朝官员的称号赋予它的持有者以某种合法性和权威性,因此在汉朝衰亡以后纳贡国仍长期重视它。晚至383年,当吕光平定了龟兹时,许多西域国家归附了他,上交了他们保存很好的汉朝节传以表示对中国的忠诚。吕光因此向苻坚朝廷建议,向他们颁发新的节传。
在整个后汉时期,可以看到,中国政府很不愿意维持与西域诸国的昂贵的贡纳关系。公元74年和91年两次收复西域的重大努力都是由于北匈奴袭击西北边境而迫使汉朝政府采取的。
维持汉朝在西域的贡纳体制使汉朝陷入另一种经济负担——对贡纳国的财政援助——之中。
语言学的证据表明,羌这一名称从语源学上看来自“羊”字。
在汉朝初期,羌人是匈奴的一个重要同盟者。虽则中国资料断言冒顿曾迫使羌人屈服,但有迹象表明,文化的类似可能使羌人对匈奴比对汉更为接近。
整个汉代羌族以异常高的人口增长率著称。
事实上,凉州的普通百姓更是厌恶收缩的主意。在公元111 年四个边境地区撤退时,平民全都不愿离开他们的居地。地方政府最后被迫采用激烈的手段,诸如焚烧他们的房屋,毁坏他们的庄稼,破坏他们的储藏,为的是强迫他们离开。这样做的结果,一大群边境中国人起来反对汉朝,并且投向羌人。
和汉朝政府的期望相反,从中国的历史编纂学传统的观点来看,将羌人安置在帝国境内的政策的直接结果,与其说是使羌人中国化,不如说是使边境中国人蛮夷化。
由于发展了以凉州为基地的中国人-羌人联合力量,陕西土著董卓有可能从公元189年到192年控制汉朝宫廷。
校尉府作为一种新的机构设置首先应用于乌桓。它不但早于护羌校尉府八年,而且也可以推测为60年以后设立的更加精细的西域都护府提供了一个范本。
乌桓过多地被用作军人的情况播下了叛乱的种子。
在205年,当曹操的军队向北部边境推进时,幽州与冀州的十余万户逃往乌桓寻求保护,此事说明在两个民族之间相互信任已逐步发展起来。
鲜卑民族作为一个整体在整个后汉时期留在中华帝国之外,这与南匈奴、羌和乌桓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象任何其他群体一样对汉朝商品有兴趣,但是不愿以失去他们的种族个性为代价。
当他们的需要不能通过官方的或不正当的贸易方式得到满足时,鲜卑人便诉诸武力。
汉朝制度在朝鲜成长的真正重要性表现于长期的文化效果。最后朝鲜成为将中国文化因素传入日本的代理人。
第7章 政府的机构与活动
公元前106年,朝廷通过革新采取了强化中央政府监督权的措施。帝国被划分为十三个州,每州设一名“刺史”。
刺史日益增长的独立性在边界地区最为显著,后汉最后几十年里,他们行使的民政、财政及军事的权力已相当强大,足以破坏中央政府对郡国行政的控制。
第8章 后汉的制度
太傅在所有官员里地位最高,他应该向皇帝进行道德指导。这种作用只是象征性的,因此后汉的前两位太傅实际上担任的是挂名的职务。随着公元75年第三位太傅上任,该职的特点有了变化。他及其后任负有监督尚书的职责,并从此领导一批相当大的官署。
前汉时期执金吾的品阶与九卿相同,有时列在九卿之内。后汉的执金吾品阶降低,同时其属员也大大减少。他仍然负责皇宫以外首都市区的法律和秩序,为此他派部下按时进行巡逻。执金吾通过武库令掌管位于洛阳东北部的武器和装备的仓库。
如果一个县这样一块地方一旦赐给一位侯作为封地,这个县就称为侯国。位于特定的敏感地带和特别有必要控制地方上的“蛮夷”的县,称为道。
在发生重大紧急事件而动员民兵时,营的将领通常被授予将军的头衔。营划分为由校尉指挥的部,部划分为由军候指挥的曲,曲再次划分为由屯长指挥的屯。
当前汉不定期地颁布诏令邀请推荐的候选人做官时,“秀才”是其中所需要的品性之一。后汉中兴以后为避光武帝之讳,把秀才改为“茂才”。
后汉诸帝或满足于起一种更消极的作用,或希望减轻他们行政职责的负担,而把权力委托给别人。较为常见的做法是同时任命一名录尚书事。这意味着由他代替皇帝监督御用的尚书台。
有权势的各级宦官的产生是对外戚家族滥用其权力的一个反应。
后汉的制度不仅具有建立在牵制和平衡这一基础上的十分重要的稳定性,还具有适应性和发展的能力。
第9章 秦汉法律
与其他的很多民族不同,中国人从来没有把他们的法归之于神授。
集诸法律,凡九百六十卷,大辟四百九十条,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决比,凡三千四百七十二条,诸断罪当用者,合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
从史料中(包括法典中的引语和讨论)我们得到的总的印象是,每一王朝初期所宣布的法典决不是创新;总的说,它仅是继承前期的法典而枝节性地稍作些修订。这是因为大多数王朝的更换只意味着一批人员为另一批同类型的人员所替代,他们的行政管理观念则依然照旧。这个原则甚至对分裂时期统治中国北方的异族王朝也适用;他们的部族习惯很快地让位于中国的传统习惯。
以上所说的司法程序有一个一般性的例外。这就是指在逮捕某一特殊社会集团的成员时必须得到皇帝的允许。这个集团起初只包括上层贵族和高层官员,但从长远看,在本文讨论的时期很久以后,它实际上包括了整个绅士阶级。
为了防止任人唯亲,“孝廉”的年龄最后提高到至少40岁,这是中央政府不顾一切地力图扼制地方豪族势力的表现。
儒家的伦理要求儿子要为父母服三年丧,但实际上在整个汉代时期,政府官吏获准的这种丧假只有36天。
在后世,只有丈夫能提出离婚,但在汉代,已经证实有几件妇女提出离婚的事例。
至于汉代的侯(或贵族),只有嫡子才能继承他的爵位和财产;如没有嫡子,即使有庶子,这个侯爵也被认为“死而无后”,他的封地就被国家收回。
第10章 前汉的社会经济史
当刘邦建立长安为汉朝的首都后,他父亲拒绝住在新的皇宫,为了使这个老人高兴,皇帝在长安附近建筑了一个与丰邑老家维妙维肖的复制品,叫作新丰。把他父亲的朋友和熟人迁到这里陪伴他父亲,甚至把老丰邑的家畜家禽也带来了,当它们被放开,跳进新的圈栅时,它们毫不迟疑地把新环境认同为旧居了。
地方氏族或家族土地占有的积累大约在战国时代就相当普遍了
把已经证明行不通的限制土地所有制的法律与井田制的特征结合起来,以及完全禁止出售土地、房屋和奴隶,这当然证明是非常难以推行的,于是不得不在三年之内予以废止。不仅如此,它既在豪强地主家族之中又在农民之中引起强烈的不满,成为导致王莽垮台的一个有力因素。
战国时代以前的中国城市的典型形式(它确实可以溯源到商代)只是一个政权的中心,居民都是贵族成员;它一般不具有大量商业活动的特色。但随着战国时代商业、手工业和货币经济的发展,特别在战略要地和贸易要道上出现了新的城市,它除去作为国家首都或地方行政中心之外,还是重要的商业中心。
那时,罗马非常需要丝织品,据说,其价值确实重如黄金;因而罗马人称中国人为赛里斯(Seres,造丝的人),通往中国的路称为丝路。
汉代常提到黄金,但除去王莽之外从来没有用它作过通行的货币。可是常用它作计值的单位。
簿册的根据是每年进行人口调查,把一个县的每一个居民都要列入。汉代的这些人口调查,相对地说被认为比后代的准确,因为后代的人口调查充满了遗漏和其他错误。
数字的减少决不意味着人口的锐减,倒不如说是行政控制废弛的一种表现。
虽然法定的土地税可能是收获的1/30,但一个参加盐铁讨论会的人的话清楚地说明,实际上是以所耕地面积为基础而征税(“田虽三十而以顷亩出税”)。
土地税虽减少了,而财产税却在增多。无论怎么说,低田租只能对自耕农和大地主有利,而与佃农无关,佃农必须把他们收获的一半交给地主(如董仲舒和王莽所指出的)。因此,遭自然灾害而免税的好处,贫苦的佃农几乎得不到。
汉代的税制建立在现金的基础上,这表明那时的农民相当深地卷进了货币经济。
换句话说,以现金征税并不是货币经济充分发展的自然结果,而是由于当时运输不便所采取的一个必然手段。
由于促进货币流通,国家本身给商人提供了兴起的机会,而它又要用最大的力量来抑制这一社会阶级。
讽刺意味十足的是,甚至在霍先以谋反罪处死桑弘羊之后,他继续执行专卖政策;理由很简单,就是政府承受不了废止这些政策后的损失。
第11章 后汉的经济和社会史
在整个后汉时期,技术进步不断涌现,包括造纸过程的完善、风箱和早期瓷器形式的发展。
货币经济力量更进一步的证据是劳役义务可以部分地转换成货币税。
在后汉时期,人们在“货殖”(以前通常表示商人的术语)与“豪右”(通常表示地方上的地主的术语)之间没有明显区别。
将近前汉末期的时候,政府着手分配农业工具,以解决这个问题。在后汉时期,似乎没有继续实行这种做法,部分原因可能是由于政府不再继续控制铁的生产。没有能力用得起最好的设备与方法的小地主很容易陷入债务之中,而欠下的债务则可能意味着把自己的土地抵押给地方豪右。豪右可能使这全家人沦为佃户,但是因为采用比较先进的方法,他只需要少数人耕种每一土地单位,因此,他不能把以前的全部住户都保留下来。这样便产生了农村失业大军。
虽然人们总是以为减轻赋税和劳役将改善农民的处境,但是减轻田赋的主要受益者必然是大地主,因为大地主能够在每一个土地单位上使用最少量的劳动者。
在后汉初年,桓谭(公元前43年—公元28年)对于上层阶级内的等级制度作了简明的描述,而区分出五个等级。
乡村的士以其关怀和忙于家族事务而著称;县治一级的士精通文学;郡一级的士忠于其上级,是正派的行政官;中央政府一级的士是心胸宽大和有才能的学者。在所有这些士之上是国士,这是一些其才能远远胜过平民的人物,他们思想丰富,具有远见卓识,他们能规划天下大事,并取得巨大成就。
下级县吏擢升的最平常的原因是在他管辖的地区遭到进攻时他显示出军事才能。大多数这样的例子发生在这个王朝的初年或末年,当时战事频繁,非常需要有能力的官员。
足以在《后汉书》立传的重要人物在其经历中几乎都曾谢绝本地郡的职位或京城高级官员的举荐。这不是说获得这样的职位是不光彩的事情;倒不如说,人们希望担任和选择愿意接受的职务,并且在自愿的基础上和自己的上级保持关系。
绅士们可以自行依附于他们本地或邻近地区的任何地方官吏,而成为他们的门生——被保护人或成为他们的下级官吏。
在随后诸世纪中,“士”的上层阶级的力量和凝聚力被证明比起作为中国文明一体化基础的政治或经济的中央集权更为持久。
上层阶级演变中的最重要因素之一是公元2世纪50至70年代的朋党运动。出身极为不同的人们响应朋党领袖的号召,因为他们已经自觉地成为绅士,因而对于国家的道德引导负有责任。这种政治议论的结局,即166至184年对于党人的迫害,又毫无疑问地增进了这些人的自觉性。尤其重要的是,它造成了大批善于辞令、精力旺盛、对政治感兴趣而又不能担任官职的人们。
曹操和曹丕鉴于上层阶级结构的变化,改革了官员招收制度。这种新制度叫做九品中正,后来因它使得名门豪族出身的人们享有莫大优惠的贵族偏向而闻名。但是,起初它对于上层阶级的自治似乎是一种让步。地方舆论关于个别人的一致意见被认为是挑选公职人员的适当的根据。
第12章 宗教和知识文化的背景
有迹象表明,在公元2、3、4世纪,人们不能直接看到《史记》中有关汉代的部分。
认为当时正在发展各种旗帜鲜明的学派。事实上情况要复杂得多。
有些汉代思想家发展了一种更综合的哲学体系,它既包括孔子的伦理学,又包括宇宙论的思想,并且给帝权的行使提供了地盘。他们有时便称为“汉儒”。
王充认为宇宙根据系统的原理在运行,在理论上任何人都可以了解这些原理,条件是不去相信任何未经证实的主张。
中国神话的许多最丰富的内容很可能产生于长江流域或者更南面的地方。这个区域,即楚的故土,早就以它浪漫的和有丰硕成果的文化著称于世,这可以从它的许多文物中看出。
佛教和中国土生土长的思想体系之间的一个重要差别表现在一个人的道德行为与他的命运和幸福的联系方面。佛教徒可以通过自己接受戒律和服从准则,以达到极乐的境地。
宣扬孔子教诲的道德论者不提这种联系;也找不到具有道家思想基础的道德论者提出过道德行为和命运之间关系的迹象,这些人只是告诫,要取得最有成就的生活方式,就必须符合自然界的规律。
像王充那样的理性主义者认定,人即使接受了伦理的准则和献身于公认的美德,也保证不了他能获得幸福。所有的人,不论好坏或是平凡的人,都同样容易遭受自然的灾害或人的伤害。
汉代政府设有专门负责占卜活动的官员,其地位与专职医生、祝福者和乐师相同;用官员的话来说,汉朝相信占卜。
中国人与其他文化的民族一样,也十分注意星辰及其运行情况,这点儿乎是不足为奇的。因为星辰及其正常的运行是人能观察到的最永恒的特征,通过把人世及其变化与星辰联系起来,人就能力图与比其短暂的生命更长久的某种体制联系起来。
当时已知道黄道倾斜地与想象中的天上的赤道相交,约在公元85年,傅安测出了倾斜的交角。虽然据说约在80年之前刘向已开始了解和解释日月蚀的原因,但这些仍被视为异常事件,即那些需要作出解释和应用于政治事务的预兆。
阴阳和五行的理论引起了在汉代趋于明显的许多复杂情况和弊病。一旦五行循环的思想被人接受,它就过分地、武断地和不加区别地应用于生命的一切秩序和方式中。
传统上对圣君及其导师或者对周代诸王黄金时代的吹捧,却没有对王充有深刻的触动。他认为,假设那些日子必定比上个世纪或帝国统治时期更加辉煌和繁荣是没有根据的。同样,过去大师们的箴言需要细加检查才能采纳,因为它们可能包括某些矛盾的主张。
王充认为,有目的的超人的力量决不决定命,这种力量的决定可能是随意作出的;造物不能被命所决定。占卜不是确定人命运的正确办法,更不是逃避命运结果的正确办法。从本质上说,命运以一种无目的的方式发挥自己的作用,决不会因个人的道德品质和行为而有所变化。所有的人,不论好、坏、或是不好不坏,都会遭受旱涝等自然灾害的命运,就象田野中的大火决不会专烧莠草而不烧有用的作物那样。
具有儒家思想心态的人把人置于帝国制度之上,他们认为帝国的制度是为改善个人而发展的工具。法家思想家有时被描写成务实者、权力主义者,甚至是极权主义者,他们认为,国家把它自己压倒一切的抱负优先放在个人愿望之上是完全合法的。
鉴于中国人具有搞调和折衷的天才,这个不同点不会向两极分化。
西汉的成就之一是产生了一个可以兼收并蓄各种新思想的新的知识结构。大师们的伦理理想与皇权的实施及宇宙受五行总的循环控制的解释同时并存。
公元2世纪的后半期的思想气氛与公元前250年的气氛大不相同。这四个世纪已使人看到,那种治理人民和组织人民的严格的和现实主义的态度是如何以失败告终的。
第13章 主权的概念
据秦帝国建立不久后的文献所显示,在谈到秦始皇的成就时几乎完全归功于他个人的功劳。除了赞颂祖宗神灵之助的几句空话之外,并无涉及任何其他超凡入圣之神灵引导他取得成功时所起的作用之辞。
如果要使政府仍被尊为不仅为权宜之计而设的机构,而且如果政治家们要想声称自己的权力有合法的靠山,那就都必须视之为其源盖出于天子。一个胸有宏图的官吏必须承认他是受制于君主的;因此,他必须防止一个他不能指望加以控制的强有力的皇位候选人上台。
第14章 儒家各派的发展
应当记住,我们称之为儒家的汉语名称是“儒”,根据早期材料,它溯源于孔子之前的一批从事仪礼传统的专家。
我们可以从儒家的发展中看到,它在寻求保卫其传统,反对周围出现的志趣大异的思想时,还常常在思想上打头阵。因此,“儒家”这一用语从一开始就表示它的两重作用:保存并传下古代传统;在变动不定的世界秩序中检讨这些传统的意义。
焚书命令不是在全部范围内有效,从某些存留下来的典籍便可予以证实。被禁的著作中如《诗经》、《书经》、“百家之语”及除秦国以外的各国历史记载(很可能主要是《春秋》)的文本,不但在皇家档案中,而且在属于皇帝侍从的72个博士的藏书中仍然是未被触动的。
如在董仲舒的其他理论中能够看出的那样,驺衍学说的影响显而易见,他的阴阳五行说经过精心加工,不但成为汉代的特征,而且也成为整个中国传统的特征。
追溯到周代创建者的主要礼仪是在武帝统治下恢复的。和宗教仪式及朝廷礼仪有密切关系的是行政领域。儒家在这个方面也有长期传统,所以很自然,在振兴他们学派传下来的周代早期制度中,他们又将起领导作用。
我们可以看出一种开始脱离帝国太学的趋势,这在后来出现于东汉的独立的经学研究的私家学校中反映了出来,这些学校以马融(79—166年)和郑玄(127—200年)办的最为著名。
第15章 后汉的儒家、法家和道家思想
前汉树立的官方儒家学说和后汉兴起的对它的非官方批判之间的紧张局势,不但表明了汉代儒家学说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它也标志了一般思想趋势从前汉到后汉的一个重要变化。
道家对崇高道德理想的怀疑和强调政府只做可行的事情,连同新法家对行政技能的研究,在前汉早期思想中形成了一种实用主义的倾向。
涂虽曲,而通诸夏,则由诸。川虽曲,而通诸海,则由诸……事虽曲,而通诸圣,则由诸乎!
其他后汉早期的儒家学者也对儒家学说广泛的空想不满,有变得更加保守的倾向。
班固建议,学者们应当更加珍视当前王朝的成就,而不是向往遥远古代的繁荣昌盛,他认为当前的王朝胜过任何过去的王朝。这个论点,和儒家的学说相比,更接近法家韩非的学说。
到公元1世纪结束时,这个门面被砸碎了。权力集中于皇帝之手导致了外戚和宦官之间的一场激烈的权力斗争,严重地破坏了对国土的有效管理,加剧了贵族和地方权贵的反抗。正统的今文经学派不再受到真正学者的尊重,他们转向非官方的古文经学派或其他非儒家思想的传统,以满足他们好学的和运用智力的兴趣。太学变成了一个课堂空空、学生缺席的机构,缺乏作为学习中心的任何真正的活力。朝廷的典礼变成了烦琐的礼节。政府既不能保卫边疆,防止野蛮民族流入,也不能控制大地主和豪门大族放肆的、无法无天的行为,因为他们剥削和压迫穷人及弱者时置法令于不顾而不受惩罚。被形势吓坏了的儒家思想家坐卧不安地寻求迅速的补救办法或者逃避现实。
王符的著作清楚地指出了君主和优秀人物之间的对抗的危险,君主要求他的臣民为了国家的利益服从他,而优秀人物力求精神自由和道德自主而不顾任何世俗的力量——不论是君主的权威还是百姓的庸俗见解。
当朝廷对地方的控制松弛时,越来越多的这类著名人物发现,退处州郡更为舒适;和在帝国朝廷的官宦生涯相比,他们在地方上的领导地位和事业给他们的报酬更为丰厚。按照儒家的说法,当这些杰出人物对帝国一级的“大同”大失所望时,他们便退而在地方一级上为自己营求“小康”局面。
后汉后来的皇帝被孤立于宫中,为宦官们所包围,在他们努力提高衰落的王朝的权力时,终于越来越依靠宦官的帮助和支持。
在跟着发生的政治斗争中,觉得自己在朝廷的合法地位受到宦官威胁的官员们,在反对恣意妄为的君主和他的非正规的宦官机构的“清议”中,与心怀不平的儒家学者和有道家倾向的地方精英结为联盟。
荀爽注释的特色在于它独特地强调,《易经》的符号象征是国内正义的和不正义的势力之间的冲突的一种表述,这种冲突是正义的势力必然胜利的前兆。
法家传统的长处在于它对国家和公益问题的注重实用的看法;它的短处在于为君主唯我独尊的权力和臣民卑躬屈节的服从辩护。道家传统的价值在于它对超越和精神自由的想象,以及它对世俗权力和利益的蔑视;它的缺点在于避开世俗问题,以及它鼓励虚无主义和逃避现实。
第16章 汉代至隋代之间的哲学与宗教
公元2世纪和3世纪汉王朝的崩溃以及由此所产生的政治的、社会的和经济的困境,其结果是带来了中国历史上少见其匹的思想上的纷争时代,只有周朝末年(公元前4至3世纪)、明王朝末年(公元16至17世纪)和20世纪的几次革命可与之相比。在这个时期,某些基本的哲学概念逐渐形成,它们都是后世中国哲学思想的重要成份,并且是永不磨灭的。
儒学的发展史便是经学注疏的发展史,正象基督教的发展史便是圣经注疏的发展史一样;佛教发展史的道理也是这样。
在东部的三个领袖称为三张:即张角和他的两个兄弟张梁和张宝:他们的活动在十年之间越闹越大,但在公元184年末由于曹操的帮助而被打败,并被杀害。在西部也是三张(看来他们与东部的三张并无血缘关系):即张陵(后名张道陵),他的历史情况不详,但道教教会的祭酒后来都承认是他的后裔;他的儿子张衡,也未必有更多历史可考;张陵的孙子为张鲁。
道教传统的奠定应该是来自西部的三张,而非东部的三张。
从这时候起,这种文人越来越脱离公共生活,清议便逐渐被代之以清谈,即谈哲学,谈文学,谈艺术——所有这些题目都用马拉梅的午后集会方式加以谈论,即用机巧、论难和才华进行辩论。这种事情部分地是那些尚无一官半职的知识分子用来消遣时间之道,但是,他们也用宗教的语调——先是用道教语调,后来又马上转而用佛教语调——来展开哲学的辩论。
佛教和道教的诺斯(GNōSIS)
原则上,佛教否认任何灵魂的存在或者可能从一个存在经过轮回转到另一个存在;但每个人却又随身伴带着他的行为所产生的责任(此即“业”或“业报”)而转到他的来世。
在北方,僧侣数目的大量增长引起了越来越严重的腐化现象。和尚们中间兴起了经商热和高利贷行为;企图逃避赋税和兵役的伪滥僧越来越多。拉帮结伙的佛教伪滥僧是北魏末年的一大灾祸。
葛洪是建康地区的人,几经游历之后死于后来的广州附近。他精于炼丹术,主要是一种提炼黄金和丹砂的技术,人们企图从这种方法中得到长生不老的药物。除了外丹之外,还有所谓“内丹”,它就是用生理方法(每日的饮食、吐纳等办法)以及精神方法(冥思、观照等)在人体内建造长生不老的躯体。
书评:《剑桥中国秦汉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