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楚辞与原始宗教》
这是非常开拓眼界的一本书,从先秦历史、屈原生平,再到宗教本质、文化交融等包罗万象,立论精妙新奇,论述翔实又不古板,读之酣畅,收获颇多。
谈及屈原,虽然在中学作文中写过无数次,但他在我印象里其实也只是一位写了很多晦涩诗歌的爱国文人,并不特殊。但本书却让我认识到了一位完全不同的立体的屈原:他在先秦时代的楚国中掌管巫祭典籍,被贬沅湘后又浸染了“南蛮”之地蛮荒的文明的气质,同时他又精通中原文化,在楚国属于进步阶级,被小人谗言所害而遭贬更是让他与身后两千多年的士人都有了共同语言。他辑录沅湘两岸自虞舜传承下来的古老祭歌,因之为《九歌》、《天问》,他突破祭歌的叙事框架,脱胎而成全新的《离骚》,正如行走在沅湘两岸,他也行走在蛮荒与理性的边缘,文明长河的两岸,从文化演进和传承上来讲,屈原是出现在过中学作文中的最特殊的那个人。
书中论证逻辑脉络最悠长的当属宗教或者说原始宗教与文化符号之间的关系:人类从诞生之初就面临着未知和神秘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个体间共通的情绪汇流成集体仪式,这仪式又反过来有力地承载了个体无法承担的情绪压力,仪式的演变和发展很大一部分依托于祭歌,祭歌的意向与结构天然地为最原始的诗歌提供了规则,原始诗歌又在演变发展中脱离了祭歌的框架而作为顶层的文化模块演化。在这个过程中,最原始的意象会在层层嬗变中被保留下来,成为一个文明的核心符号,比如楚辞中的“香草美人”,其既承载了悲剧这一核心文化要素,让个体的悲思通过万千人的情感共鸣抒发出来,同时也在封建时代为士大夫群体提供了谏言君上的“合法”渠道和高明手段,从《离骚》到《洛神赋》,从李商隐到文天祥,无不如此。
除了珠玉为主外,本书在我看来也不无瑕疵。如本书在收尾阶段谈到楚辞的文化意义时不免有立论过苛、论证过狭之嫌,尤其是“楚辞中的悲剧气质影响并补充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缺失”这一论点,颇似先有结论再有过程。儒家文化虽申张克己复礼,但是悲剧这一文化要素本身在中华文明中却绝不是稀缺品,屈原其人本身就是超脱于楚辞的悲剧,长平之战是悲剧,荆轲刺秦是悲剧,秦二世而亡是悲剧,李广难封是悲剧,三国乱世是悲剧,安史之乱是悲剧……这种大及天下的悲剧已然无穷,落到个体事迹上更是不胜数。这些要素早就以成语和常识的形式融入到中华文化本身中了,虽然没有催生出宗教,但于其本身无损。在悲剧要素这点上,楚辞远到不了组成文化板块这个等级。